從「成功實施」到「順利實施」──閒談北京對中梵協議的態度

Lucia 吃瓜雜談之中梵協議（二）

關於中梵臨時性協議延續的問題，外界一直關注中方的表態。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9月10日在例行記者會上回應相關提問時，說協議簽署兩年來得到順利實施。

鳳凰衛視記者：據報導，中國正在同梵蒂岡就續簽2018年達成的主教任命臨時性協定進行磋商，有望于未來幾周完成磋商，將協議再延長兩年。中方能否證實？

趙立堅：在中梵雙方共同努力下，中梵關於主教任命臨時性協議簽署近兩年來得到順利實施。今年以來，雙方就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相互支持，共同致力於維護全球公共衛生安全，通過一系列積極互動積累了更多互信和共識。雙方將繼續保持密切溝通和磋商，持續推動改善關係進程。

外籍友人收到信息當晚，想知道講話內容的英文意思，發信來求助。因為只有兩段，筆者便立即先用機器翻譯，再人手修正內容。過程中發現，機器翻譯將「順利實施」譯成implemented successfully（用機器再回譯是「成功實施」）。順利跟成功明顯是不同的意思，於是便人手修正了這個詞，然後發給友人。

第二天，筆者發現幾家外國教會媒體報道趙立堅的講話時，都用上implemented successfully。起初以為莫非大家都是靠機器翻譯，又不懂中文而出錯？誰知原來那是外交部官方英文版本的用詞。

Zhao Lijian: With the concerted efforts from both sides, the interim agreement on the appointment of bishops between China and the Vatican has been implemented successfully since it was signed nearly two years ago.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is year, the two sides have lent mutual support to each other amid COVID-19 pandemic, stayed committed to upholding global public health security, and accumulated greater mutual trust and consensuses through a series of positive interactions. The two sides will continue to maintain close communication and consultation and improve bilateral relations.

外交人員一向說話小心，講話咬文嚼字，用字精挑細選，筆者仍然相信趙立堅以中文回應時，用上「順利」而不是「成功」，分明無意高度讚揚中梵協議這兩年來的落實情況。所以中文的「順利實施」與英文的「成功實施」不是對等的，顯然是翻譯上的錯誤，因為翻譯員未必清楚中梵協議這兩年來的狀況，而趙立堅貴為發言人，對熱點話題一定預先得到某方面的指示。

中國和梵蒂岡的臨時性協議是關於中國主教任命的問題，於2018年9月22日簽署，一個月後生效，內容不對外公開。既然協議是主教任命，我們不妨按時序重溫一下協議後的各次主教祝聖及公開就職典禮，看看是否值得北京高度讚揚：

2019年1月22日，廣東省汕頭教區莊建堅主教就職（但隨即「被」榮休）

2019年1月30日，河南省南陽教區靳祿崗助理主教就職

2019年8月26日，內蒙古自治區集寧教區姚順主教祝聖

2019年8月28日，陝西省漢中教區胥紅偉助理主教祝聖

2020年6月 9日，福建省福州教區林家善主教就職

2020年6月22日，陝西省鳳翔教區李會元主教就職

2020年7月 9日，山西省朔州教區馬存國主教就職（屬公開教會團體，但私自接受秘密祝聖，當時更被指年紀未合資格成為主教）

2020年8月18日，浙江省寧波教區金仰科主教就職（屬公開教會團體，但私自接受秘密祝聖）

每次的盛典，兩大亞洲天主教通訊社總不忘告訴大家，所有這些主教其實都是在祝聖或就職之前，早已由教宗任命，時間甚至可以是好幾年前，根本與這個秘密臨時協議無關。教會內眾所周知的事實，難道北京不知道？其實就是無關，所以才需要秘密！

首先，所謂主教就職，就是有神父獲得教廷任命後，在沒有政府官方同意的情況下秘密接受祝聖為主教，故此絕大部分屬於不願受政府控制的地下教會，他們在政府眼中屬於非法而不獲承認。不過偶然也有屬於公開教會團體的教區可能不願聽從政府擺佈或不願與愛國會沾邊，又或是教區內出現權力鬥爭，為確保教廷意屬人選坐上主教寶座，當事人因此接受秘密祝聖。這些事情，各級宗教官員起初可能不知道，但時日久了都會傳出來，在政教關係太平之時官員一般都睜眼閉眼。但因他們屬於公開教會，一天不獲政府承認，有些屬於主教的權力就不能公開行使，即使這些主教與地方官員關係可以是很「和諧」。上述六宗就職禮就是早已任命和祝聖了，在協議後得到北京同意，順利獲得承認，舉行就職禮便成為合法主教。為北京來說，這種「順利」不可能說是「成功」吧？

至於另外兩個祝聖禮，正如前述，兩位主角都是教宗早已任命，換言之，同樣與協議無關。姚順主教的前任劉世功主教於2017年去世。從集寧傳出的消息是，姚主教在劉主教去世六年前已獲教宗任命為接班人，所以教區這些年才能無風無浪。而胥紅偉主教所屬的漢中教區於2017年初爆出教產風波，其時傳媒報道，正權主教余潤琛被指利用接班人的事情，「離間神職人員，製造矛盾」，余主教則表示跟羅馬提過打算退休，教廷回覆要求他寫正式的申請。事實上，胥紅偉早在2016年已被教廷確認為余主教的接班人。

官方認可的公開教會有規定，主教是由選舉產生，經主教團審批同意，才接受祝聖。要注意的是，胥主教的選舉是於2019年4月舉行，這種「先任後選」的推舉主教方式，已行之多年，中梵雙方都心照不宣。礙於主教由教宗任命的教會傳統，由神父、修女、修士及教友代表組成的投票代表知道某位人選已被任命，自然會投給此人，所謂選舉就落得成為有名無實的假選舉，走走程序滿足規定。這難道又是成功？

據悉，協議後的祝聖禮上，政府認可的中國天主教主教團的任命狀加了一句「此人選已經教宗同意」，反映北京在協議中同意教宗對主教有最終任命權。這一點可說是梵蒂岡而非北京的重大成就，也解釋了為何即使外界不斷批評教廷對中國教會的壓迫沉默不語，梵蒂岡都不願意放棄延續協議的原因。

正因為這些選舉在教會內是眾所周知，被選的主教才會「高票當選」，心知肚明的外交部也確實難以把「成功實施」宣之於口。果然，兩星期後的9月22日，外交部第二次回應中梵協議的提問時，發言人汪文斌這次是說：「順利的實施」。（註：這是來自當晚多個媒體的引語，但外交部網站翌日上載的新聞稿是「順利實施」）

汪文斌：首先我要強調一點，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請你以後使用「中國台灣地區」的表述。

關於你提到的問題，中梵關於主教任命臨時性協定簽署近兩年來，在雙方共同努力下，協議得到順利實施，中國天主教事業健康發展。雙方將繼續保持密切溝通和磋商，持續推動改善關係進程。中梵之間保持著良好溝通，中方對推進中梵關係是真誠和積極的，對雙方開展交往是開放和歡迎的。

此時，筆者立即用機器翻譯「順利的實施」一詞，出來的答案是smooth implementation。到翌日，外交部的英文版本出來，終於不再「成功」了！而是翻譯成working smoothly。

Wang Wenbin: First I need to stress that the Taiwan region is an inalienable part of China’s territory. Please remember to use its proper name “China’s Taiwan region” in the future.

The China-Vatican provisional agreement on appointment of bishops has been working smoothly since it was reached two years ago, thanks to the concerted efforts, and Catholicism in China has witnessed sound development. The two sides will maintain close communication and consultation to continuously improve bilateral relations. There is good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two sides. China holds a sincere and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advancing relations with the Vatican side. We welcome exchanges between the two sides with an open attitude.

從「成功」到「順利」，相信不用筆者再多解釋北京對這份臨時協議的態度了！

其實，除了從英文翻譯的改動窺視出北京的態度，我們也可從中文字義上去理解。成功的反義詞是失敗，順利的反義是阻礙。萬一將來中梵對話談不攏，你要北京承認自己失敗好呢？還是承認對話有阻礙好呢？